(二)初訪紅府

江語頭一次見到這麼......「這麼樸素的房子是嗎?」

似乎早已料見他心中的驚嘆,秀麗先開口道。

「不過這已經很不錯了,很久以前這裡看起來就和廢墟沒兩樣。」她淡淡地笑了。

雖然在父親接任紅家宗主後,族裡便以「不符紅族體面」打算重建此府邸,但是邵可和秀麗卻堅持保留,因為這是他們的「家」,他們的原點在此,曾經的窮困為之帶來的一切,不應隨身分地位而有所改變。因此僅做了修繕。

「你就住在那間客房吧……你是?」

「呃?我叫……李江,對,我叫李江。」他拼命擠出可愛的笑容獻殷勤。

「喔?李、江、小、弟,你今年幾歲了?」

「十……二歲。」

「和太子殿下同年呢。」

這句話到底是試探還是無心之言呢?在不清楚對方身份的情況下,他故意選擇了感慨萬千的語氣:「是、是嗎?唉呀呀,同樣十二歲人各有命啊!」接下來是短暫的沉默。

「嘿嘿,茶來囉!」燕青一手托著茶具一手頂著蒸籠,打破這有點危險的氣氛。

「我不客氣了。」生怕再被詢問會露了馬腳,他連忙把包子塞進嘴裡。

「小心別噎著了。」不知道為什麼秀麗盯著他好一會,接著就說要去整理房間。

江語望著幫自己倒茶的靜蘭,總覺得他的側臉似乎和記憶中的誰重疊,然而越想卻越為模糊。

「怎麼了?」靜蘭抬頭問,將茶杯推到他的眼前。

「不,沒什麼。」連忙捧茶而飲,目光漫遊。

忽然燕青問道:「李小弟等等打算上哪去?」

這個問題他倒沒認真想過,其實他一開始並沒有脫逃成功的這分打算。

「唔,在貴陽逛逛吧!」

「你是來觀光的嗎?」

在自家城下遊走到底算不算是觀光呢?雖然經常在祭典一類的活動和父王母后一同遊行,但老實說他對貴陽完全不瞭解,畢竟怎麼看也只看得到黑壓壓看熱鬧的人群,自己就好像被觀賞的賞物一樣,周遭也都是輕便打扮的羽林軍,實在是沒有太多閒情逸致。久了,他也倦於參與這一類的訪行。

「算是觀光吧,怎麼?」

「那我帶你去好了。」

「李江你真的要和一個大鬍子出門嗎?」「靜蘭你什麼意思,鬍子又怎麼樣了?鬍子有罪嗎?」他搔搔自己的據說是帥氣十足的亂鬍子。

「浪燕青你給我聽好,之前在外地那叫非常時期,現在回到了這裡,我是不會允許區區一個鬍子蠻在府裡、在小姐身旁晃來晃去的!」

「你這根本就是有成見嘛!」

「什麼?你要我幫你剃?我就勉為其難的行善一下好了,保證一根不留。」

「嗚哇,這動作也未免太刺激了,絕對會連皮都被抹去好幾層。就算是我也受不了。我知道了、知道了。」燕青一見情勢不對馬上逃跑。

靜蘭轉身過來露出完成工作的表情。「好了,這下子不用擔心要看到那堆亂七八糟的毛啦!等一下你就和那個傢伙去吧。」

「靜蘭大人不去嗎?「叫我靜蘭就好了,等會我要幫小姐打掃,恕不能奉陪。」

「這樣啊……」江語有點小失望,他還挺想和靜蘭多處一會,畢竟他有種熟悉的感覺。

像是感覺到他的沮喪,靜蘭拍了拍他的頭。「傍晚早點回來吧,小姐的手藝不容錯過呢。」

之後,有個人從外頭走了進來。

江語不禁瞪大了眼,旋即正色道:「請問你哪位?」

來人搔搔頭,「這場景是不是似曾相識呀!」

「所以才說鬍子決定人的一生,即使是隻野獸,剃了毛之後看起來也像個人。」

「我說……靜蘭你真是越來越沒口德了。」

「本人只是在陳述所見事實。」

「李小弟,我們走吧,雖然我外表粗獷,但我柔弱的心靈禁不起這一再的摧殘哪!」他急急忙忙拉起江語的手。

「再見,我是指李江。」最後的追擊沒在關門聲裡。

燕青吐吐舌頭說了句:「真狠。」江語不由得笑了起來。

* ──

待兩人離開後,靜蘭走至秀麗房前。

「小姐。」

「我等一下就好。」

「我……不能進去嗎?」

沉默了一會,門開了。

「沒什麼,灰塵跑進眼睛了,好痛。」秀麗慘慘地笑了,還故意皺了下眉頭。

他只是靜靜地注視她的臉,淡淡地說了。

「小姐,我是靜蘭。」

所有防衛都失去了意義。

「就因為你是靜蘭呀。」刻意把臉別開,「什麼都瞞不過你真討厭。」甚至還嘟起了小嘴。

她一邊說淚水一邊滑落。

「靜蘭,我現在很窩囊對不對?」

「不會的。」

他輕輕將秀麗拉近自己,「這樣我就看不見妳的臉了。」

秀麗將頭靠著他的肩上。

「只是看到和記憶中重疊的景象,有點像……有點……」

「嗯,我知道。」拍拍她的背,如同他一直以來的陪伴。

「對不起,你默數十秒就推開我吧,不能太寵我。」

心中倒數的時候,他感覺到她深呼吸的擴動以及吸鼻子的聲音。

「好了。」

兩人都放開彼此。

「我得先整理過幾天上朝的文件,廚房就麻煩靜蘭了,晚點我再過去。」她展露微笑。

「樂意至極。」

為了心愛的心愛的小姐,報以真摯的笑顏。



──只有妳能擁有我。



離開秀麗房間的那一刻,靜蘭咬緊了唇。

他的存在已經超越了所有能寫上名字的感情。雖然依賴,卻又好像在保持什麼刻意。

本來以為從胞弟手上失落的少女,會有看到自己的一日。然而同樣姓氏的另外一個名字已經深深地寫在她的心上。

現在的兩人,不允許跨步。

這樣的方式,是最接近也最遙遠的距離,也許自己還輸給了燕青。

嘴角牽起一絲嘲諷。

大約是,人太過貪心。

只能這樣了吧?



* ──

卻說在江語和燕青大搖大擺地在街上閒逛時,朝廷上下是前所未見的混亂。

文武百官聚集一堂,大夥伸長了脖子想看看這些年鮮少露面的皇子,抑是今日最重要的中心人物,然而隨時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竟然絲毫動靜也沒有,眾人不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楸瑛晉見過主上後,也來到大廳,見得這般情景也不免啞然,絳攸一個時辰前便找人去了,竟然到現在還不出現?

「莫非又迷路了?」猜想著,腦中略略浮現好友十萬火急的有趣表情,決定到後宮一探究竟。

──於是看到的,是埋沒在女人堆裡臉色蒼白的某人。

楸瑛楞了一秒後立馬關上門,「怎、怎麼可能。」

對方可是那個絳攸耶!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對,一定是這樣。」彷彿自我催眠般不斷重複,接著深呼吸,再度把門拉開。

「藍楸瑛你個混蛋,還不快救我!」絳攸全身上下只剩下嘴巴能動,整個人被緊緊榜在椅子上。

「沒想到,絳攸你有特殊嗜好啊。」

楸瑛發愣了會,才緩緩吐出那麼一句。



「藍、楸、瑛!」



* ──

走在偌大的長廊上,其中一人腳步急促,另一個則不急不徐地漫步,並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再怎麼說也用不著這麼大力吧?」

「不用力一點哪裡打得醒你思想不潔的腦袋!」

「我只是單純的為不近女色的你感到高興罷了……喂,火氣挺大的呀!」楸瑛含笑地化解可以殺人的目光。

「那個該死的小鬼,居然敢設計我?好大的膽子。」看絳攸氣呼呼地,這位太子殿下到底是位怎麼樣的人呢?怎麼看都比較偏重藍家的劣根吧。楸瑛很認真的思索著,完全沒注意有人正徵詢他的意見。

「喂!」「怎麼?」

「你有什麼方法收拾下這個爛攤子?賓客鐵是不耐煩了。」

嗯,我看你也差不多要到極限了,你的忍耐限度。

「就說皇子身體不適,不克出席。」聞此,絳攸冷哼一聲:「身體欠安不克出席的皇子到處閒晃,那還真是精彩可期啊!」

「知道了,我會負責找到他的。」楸瑛無奈的說,才剛回來就碰上這麼棘手的事件,自己還真是命苦啊!兩人在與宴大殿門口分手,要離開時,像是想起了什麼,楸瑛倏地回頭過來:「絳攸,不知道你是否耳聞『他們』已經回來了。」對於這個消息,他頭也不回,應該很早以前就得知了吧?他用略顯疲憊的生音答道:「等事情告一段落再去拜訪吧。」

* ──

劉輝在御書房中批閱奏摺,明知道今天是皇兒的誕辰,他仍有改不完的文件。心中又向將與說了已經算不出次數的對不起。

「陛下,事到如今還嘆什麼氣?請您儘快出面主持宴會。」

「是你啊絳攸,不是說全權交由你處理了嗎?」

當然是出了意料之外的狀況才會找你!絳攸按著脾氣,將方才的事逐字逐句告訴劉輝。

他手上的硃筆「啪」地滑下。

居然敢這樣惡整絳攸啊,也許這孩子有出乎意料的才能也說不定。

然而看著理性瀕臨決堤的太子少傅,劉輝就是想笑也笑不得。

「孤馬上處理。」他只能這麼回覆。

「那還真是謝主隆恩。」

怎麼覺得這謝的挺不甘不願?但是這樣的口氣還挺令人懷念的。

劉輝不禁癡癡地笑了起來。



好像很久沒看見你這樣傻笑了?

絳攸的表情似乎這麼說著,其實他自己也有這樣的感覺。



以前三人的打鬧時光如今遙想起來恍若昨日,朋友般的口吻卻已經消失了好久。也許是因為被稱為鄭君十條之一的「君臣之禮須分明」,一開始只是再眾人面前保持這樣的公事語氣,然而時間久了,竟把這分熟悉的私交也磨掉了。還是因為已不再有年輕的恣意?

非常懷念這樣的口氣,就算被說是不夠尊重也無要緊。

常常會惹絳攸生氣的楸瑛現在也回來了,三人還能回到像以前一樣嗎?

一下子或許沒辦法,但慢慢地那樣的時光還能回來吧。

「絳攸,孤尚有一事要託付予你。」

隨著劉輝嘴型的變動,絳攸的眼神越來越沉。

「謹遵聖意。」

君臣兩人便攜同離開御書房。

* ──

貴陽的街上熱鬧非凡。雖然百姓對皇子如何如何不甚瞭解,但是誕辰這件事情本身總是項令人開心的事情,幾乎都快成為一個特殊的紀念日。市面上更不乏一些應運而生的特殊商品,比方說,皇子的畫像。

「李江你看你看!這裡在賣皇子的畫像耶!」當燕青這麼大喊的時候他不免倒抽一口氣,但是在看過所謂「皇子肖像畫」這東西後,不禁莞爾。

根本就是想像畫吧?畫中的人根本不像他,看起來根本是父王的縮小版,而且就他所知的父王根本不會有這樣的表情。

「沒想到皇子長這樣啊……」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皇子還真不少,你看那一攤還有那一攤──」他隨便指了好幾攤,有拿來膜拜的皇子畫軸、給年輕姑娘的皇子袖珍畫、收藏用的人頭硬幣……應有盡有,上面的紫江語皇子個個長得不同。

「呃,哈哈哈,是這樣啊,我差一點就買了呢。」

「買這種東西做什麼?」難道你會想把我掛起來膜拜嗎?

「買回去讓小姐看一看。」

「難道你們沒見過皇子?」

「很久以前見過,哪裡記得?我們好幾年沒回貴陽啦!」

「喔,與其買這種東西還不如去吃那邊的羊肉燒。」

聽到他又要買吃的,燕青瞪大了眼。

他帶著這位足不出戶的公子,每到一個新攤位就被命令要買下什麼,沒多久他的錢包便扁得不成「包」形。別的不提,光是吃的,這位李小弟就已經吃下三串冰糖葫蘆、兩隻蜜雞翅、五個奶味饅頭和十個黑州特級羊羹、四碗口味不一的甜湯……現在他仍意猶未盡的叫他買羊肉燒,眼裡卻已經看向隔壁的肉餅了。

他的胃到底是什麼做的!

燕青掂掂手包的重量,向他搖搖頭,他李小弟馬上變了個笑臉,甜甜的說:「你可以賒帳嘛,回頭我和靜蘭說你欺負我。」

此刻的燕青再次感嘆自己遇人不淑。

「嘀咕什麼呢,我看再追加十串好了。」

下一秒,燕青開始認真思考這小鬼搞不好真的是靜蘭的私生子也說不定。

結果當兩人回家時,燕青的債務又堆得像茶州那般高了。簡直是欲哭無淚。

「李江,你回來啦。」

應門的是靜蘭,他笑盈盈地上前:「那傢伙有沒有好好照顧你呢?」

江語盯著燕青的臉想了一下(­這還用得著想嗎!by燕青)才緩緩回答。

「嗯,算是吧」

這是什麼鬼回答!燕青心中抱怨,卻不敢出聲,因為絕對不要和這對父子(父子?)為敵!

「靜蘭,你們快進來吧,飯菜都準備好囉!」

聽見秀麗的呼喊,他的心情才算好些。

那小鬼吃了那麼多東西,諒他等一下也吃不了多少。

這麼盤算著,嘴角不免勾起弧度。

他顯然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李江,多吃點菜、多吃點肉,千萬不要客氣喔。」

「靜蘭也是,多吃一點吧。」

江語和兩人相視一笑,燕青直覺得脊上發冷,兩人不斷的把菜夾到彼此碗裡,堆得山高。

「你們感情真的很好,這就叫一見如故嗎?」秀麗對兩人的親暱似乎很是高興。

我覺得那應該叫做一丘之貉。某人如是想道。

「燕青,你今天怎麼吃那麼少,不舒服嗎?」面對秀麗的關心,他這才想起人間依舊有溫情。

「吃不下的話,我很樂意替你吃掉,雖然有笨蛋的口水。否則太暴殄天物了。」靜蘭對他展露笑容。

「不,不用麻煩了。」他趕緊三口併作兩口,嚼也不嚼就吞下肚。

「這真是太浪費了,你根本沒有在品嚐嘛!秀麗夫人的手藝這麼好。」江語也忍不住發表己見。

秀麗伸出去拿茶具的手忽然停住了。

「什麼夫人?」

她呆呆地重複一遍。

「您不是靜蘭大哥的夫人嗎?」

這次換靜蘭被嗆得咳個不停了。

燕青則拍桌大笑不能自己,當然等靜蘭恢復後又是招來白眼。

「那個,我想你誤會了。」

秀麗的語氣斷斷續續滿是尷尬。

「喔,那秀麗姊姊還沒結婚囉?」

他如此判斷遭到一個人抗議。

「欸,不公平,就算是誤會,為什麼跳過我?」燕青不滿的嚷嚷,江語打量了他一會,果決地說:「不,怎麼看都不可能。」

燕青苦著臉抱怨:「這是什麼意思嘛!」

靜蘭摸摸李江的頭,稱許他很有慧根,秀麗則笑得泛淚。

今天的紅邸飯桌充滿歡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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