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卻說那遙遙之外的藍州。此時距百合離開紫州已過半月。

「哈啾。」
聽見夫人打噴嚏,隨從莫不繃緊了神經,趕忙尋找下榻的地方。
「百合夫人,今天就在這裡過一晚吧?」
「也好。」
不知不覺就一路來到了藍州呢。百合望著車外的景色淡淡地笑了。

* ──

藍家本邸

「紅家宗主結婚了這事為何不曾告訴我!」
女子甫進家門便是這麼一問,藍家三兄弟或開卷或譜棋或繪畫,聞顏皆抬目以對。
見其輕卸陣笠,露出了顏面,乍看未有怒色,然而朱唇挽起之笑,決非吉相。
室有三宗主,二者望之皆呆,唯一續行卷,神色泰若。
於是女子持笑緩步上前。
此堂非廣,兩人距不過五步。
女行一步,月曰:「嫂艘!」
女行三步,花曰:「玉華嫂嫂!」
行至五,兩者瞠目共呼:「雪那大哥!」
雪那聞聲,含糊應答,略有厭煩之色,曰:「黎深那廝成婚與余何干,與汝又何干?」
玉華不答再問:「婚期過矣,身為藍氏一族代表卻未表祝賀,此事怎解?」
雪那不語,玉華向衣袖摸索一陣,接續之舉另一旁兩人大驚失色。
「不可以啊──」
然而這內心深處的吶喊徹底白費了。
「哈啾。」
「雪那,就算你們和紅家宗主素來不合,也不能這麼無禮啊。」
「哈啾。」
「就算你們不去也應由我代去,我會替你們向卲可大人問好。」
三人霎時愣住了,之前沒想過這點。
這次的噴嚏聲隔了有點久。
「我啊,很想會會紅夫人呢。」
「那種臭傢伙的夫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見與不見又如何?哈啾,你也該停手了吧?」
雪那捏著鼻子,臉色陰沉至極。
此時他的眼睛看起來像小白兔一樣紅通通的,可惜他的人完全不像小白兔一樣可愛……
「生、生氣了……」
玉華終於住手,止住了揮呀揮著的逗貓草。隨手插進一旁的花瓶裡。
雪那瞥了一眼。
「你不覺得百合夫人和我是同病相憐嗎?」
「妳是說我和紅黎深那傢伙一樣差勁嗎?妳的秤子也該換換了吧?」
「原來你比他還差勁啊。」
玉華眨著眼一派溫和。
雪那看著她好一會,嘴角動了動,淡淡地說:「隨便妳。」
她的眉彎彎的開始著歌做家務。
雪那趁她不注意的時候不知道又嘀咕了什麼,俊俏的臉上泛起勝利的笑。
對於這滿佈湮硝味的宅邸,月與花已經懶得再猜想任何含意了。

沒過幾個時辰,玉華接到了由紅家送來一封問候信,上面大致上為婚後一直未曾前來拜訪致歉,並表示現在由紅家夫人代理宗主事務等等,最後一句讓玉華不禁瞪大了眼。

「今日將在貴府叨擾一晚,請多包涵。」

不久,三胞胎也得知了紅家宗主夫人的來訪消息。嘴巴上說不在意,但三人還是很好奇。

「可惡,看上去很漂亮啊,不知道打哪拐來的。」
「可惜了,上輩子不知道造了什麼孽。」

「你們三個不需要這麼辛苦的擠在這樣小小的地方唷,想見紅家夫人就大大方方的拜見,不然對方會以為我們藍家的宗主有特殊的愛好呢。」玉華才要端點心過去就撞見了這情景。明明很溫和的言語中卻帶著其他意味。
「誰鬼鬼祟祟來著!」幾乎是同時說到。
「嗯,我什麼都沒有說唷,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對了,若是不想進去也沒有別的事情是不是可以不要在這裡打擾呢?我們女兒家要好好聊聊呢。」
雪那嘀咕著「什麼時候這麼熟,也才頭一回見面不是嗎?」在他轉身欲離去的同時玉華在他耳邊輕道了一句:「我要和百合夫人徹夜長談。」
雪那的臉又是一沉,看來我們藍家宗主的報復計畫被迫撤銷了。
待三人離開後,玉華笑盈盈的上前:「百合,用些點心吧,不要客氣。」
「嗯,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百合開心的咬了一口蔥餅。
「我說玉華。」
「什麼事呀百合?」
看上去心情很好。
「蔥餅是甜的。」玉華臉上浮現那宛如剛炒好的炒蛋笑容,用力的點了一下頭,「是甜的唷!」
果然還是沒變啊。
「雪那他們完全沒有發現是『你』呢!」
玉華單手托著下巴注視著她。
百合忍不住苦笑,回想起往事。

明明很完美的身份偽裝,誰也不會發現,誰也不該知曉,沒想到竟不小心露餡了。
一切都是過度疲勞所致──
那一天「讓葉」因公拜訪藍家。本應和平時相同完美,不料連續好一陣子的睡眠不足竟在當天最後一件工作的尾聲中掀起巨浪。
在代為送行的玉華的驚呼中沒了意識。
身份隨著大夫的把脈透露,但僅止於玉華,她並未追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而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百合居然這麼得到了一位閨房密友,對她這特殊的身份而言是奇蹟般的幸運。
兩人的友誼一直是他們樂於保留的小秘密。
所以今天雪那他們才會疑惑於「初次見面何以一見如故?」

「百合,茶水都涼囉!」玉華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喚起。
她連忙捧起瓷杯喝完那微甜的茶水。
放下茶具,百合忽有種渾身不自在的感覺。
「玉華,不要一直盯著我嘛!我身上有什麼嗎?」
「百合沒有話要說嗎?」
果然什麼也瞞不過玉華呀!她笑了笑,眼睛凝視著空了的茶杯把玩起來。
側身圓滑的瓷杯在食指拇指間圈圈轉轉,猶訴著此刻的心情那般不著頭緒。
「我……其實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麼了,等我回神過來的時候人已經離開紅家了,看隨從們一臉驚嚇,我也無法再多問什麼。」一時之間又找不著接下去的話,百合只得伸長了手拿起茶壺。
「何不問問你家那口子──啊!百合妳沒事吧!茶水有問題嘛?我給妳拍拍背。」玉華慌慌張張地拿起手絹擦拭百合身上的茶水,替她順了順背,「喝不慣的話換個別的,雪那推薦的東西果然碰不得。」
對百合而言,世上沒有一樣飲品要比父茶更可怕的了。真正恐怖的是某三個字。
「那口子?」百合聽到了東西斷裂的聲音。
「不是嘛。」
只見百合的嘴巴一張合地,卻發不出一絲聲來。
「雖然有點晚了,我還是要恭喜妳和紅黎深大人共結連理。」玉華笑盈盈地說,又補上句:「要早生貴子唷!」
她那燦爛的笑容不知怎麼地好刺眼,百合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接著眼前一黑。

「百合──」

早生貴子早生貴子早生貴子早生貴子早生貴子早生貴子早生貴子唷唷唷……

『百合』
男子的嗓音讓他感到暈眩。
不要那樣叫我啦!惡人就該有惡人的樣子,那種不符形象的事情就免了,我的心臟不好……
「……」
「夫人只是稍稍染上風寒罷了,並不打緊。」大夫和藹的笑容讓玉華放心不少,吩咐用藥之後大夫便提著箱子回去了。
玉華送了大夫後再回到房間,百合已醒來。
看著百合蒼白的臉,玉華非常內疚。
「百合,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妳不舒服,還拉著妳在外頭待了這麼久。」她端起桌上燉好的藥品,在百合榻旁坐下。
「不是什麼大病啦,而且外頭的景色真的很美呀。」她輕輕地笑了,雖然伴著幾聲咳嗽,仍揚起笑容表示不用憂慮。
既然如此,玉華也就寬心了。
望著百合的眼睛躊躇了下,決定還是追問。「百合,我問妳唷……」
「問什麼?」
「你剛剛在夢中一直罵著黎深大人呢!」
百合瞬間石化了。
* ──
「黎深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打噴嚏呢!」
好不容易結束上午工作的進士們一一返回大廳,有的等待下項指令,有的盼著偷空休息。
悠舜看著黎深的模樣有點擔心,不斷打著噴涕的黎深心情明顯惡劣,方才黎深、飛翔與鳳珠負責整理香料,沒想到飛翔和黎深不知道為了什麼雙雙栽進胡椒桶裡,眼看著怨念黑氣不斷擴張,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波及無辜。
就在悠舜思索著怎麼勸解的同時,喧嘩的人聲倏地靜默,魯禮部官進來了。
身為朝廷新進的菜鳥是沒有生氣的閒致,尤其這些日子下來,每個人都知道魯禮部官不吃這一套。無視於強大危險爆裂物,他仍面不改色的要求某人前去打掃茅廁,並且命令他「不得擺臭臉,你那樣子有誰敢去茅房!」黎深只得掛上恐怖的笑臉。
等和大哥的約定訓練期一結束,我一定暗殺掉你!
他心中如此宣示,然而毫不隱藏的殺氣對著一張嚴肅不苟言笑的臉而言完全不構成威脅。
他只得挾帶種種不滿前往茅房。
聽說那一天沒有人膽敢踏進廁所一步──除了負責驗收的魯大人。
「那是被詛咒的茅房啊!」經過的人們如是說道。
當晚上進士們回到宿舍時,早已是風聲鶴唳。
「那個魯禮部官一定是和紅黎深槓上了!」
「他真是太有勇氣了,但對上那大魔王,我們都得受池魚之殃。」
「噓,那個紅黎深回來了。」
紅黎深所行之處人盡走避,不一會走廊上便淨空了。
「悠舜。」並非叫人,而是向房內友人落下問句。
宿舍內只有鳳珠在,不得已只好回答他。
「在刑部幫忙,你找悠舜做什麼?」
「柚子茶。」
「自己去,沒有人有義務替你做這做那的,喂,你昨天不是說你不要吃這個嗎?」
「是很難吃。」黎深一邊嚼一邊說,空下來的一隻手還繼續向鳳珠面前的盤子抓了好幾個。
「這是悠舜的份,你給我住手!」鳳珠有點惱,這人昨天嫌這放在宿舍外頭的神祕包子又醜又難吃,今天作何向別人搶食?
「我不要。」他狠狠的在每一個上頭都咬了一口,這下誰還想吃?
鳳珠懶得搭理,如果紅黎深作的每一件事情他都要生氣,那簡直就是在糟蹋自己。
見對方並未多語,他得意的抓起擱在一旁的酒杯就是一灌。隨後又皺起眉頭:「難喝。」
「活該。」鳳珠冷笑,下一秒又目的想起「那是飛翔的酒耶!」臉色馬上又鐵青起來,等等免不了又是一場混戰,整夜不得安寧。
他簡直欲哭無淚,天知道他們有多少天沒能安歇了!
黎深見鳳珠又不語,便獨自思考事情。
算算日子半月又五天過去了,他仍不曉得百合為什麼躲著他,連封信也不捎來,聽家僕告訴他絳攸上大哥那兒去了,這讓他更發怨念。這小子膽敢偷跑,他的大哥他的小秀麗,哼,很快就要到休息日了,到時候好好向他算帳!
想著想著腦袋在酒精作用下越來越熱愈來愈沉,於是他緩緩睡去……
鳳珠這才鬆了口氣,人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既然黎深已睡,飛翔一個人也吵不起來。
好一個難得寧靜夜,鳳珠想起明天就是久違的休息日,不禁微笑。

夜,深了。

* ──
翌日,邵可府。

「小絳,你怎麼還在這兒?半個時辰前要你送雞湯,熱的都給送到冷了!」
「杜姨對不起。」
「得了得了,我看還是再熱過我自個兒送去吧。」杜娘末可奈何地接過,轉身網廚房走去,目送著她的背影的絳攸不住道歉。
杜娘邊走嘴裡還唸著:「真不曉得老爺為什麼請了個笨手笨腳的小孩呢?」
絳攸很沮喪,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幫助百合的機會,然而潛入敵營的大半時間都花在迷路。再笨手笨腳下去連潛再者裡的理由也沒有了,自己為什麼這麼沒用呢?
他走著想著,待再回神,人已到了花園。
心中暗叫著:「不好!」
想走回去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蘭!蘭!蘭!」往下一看,一個可愛的小女娃正拉著他的衣角。
是小小姐。
「對不起,妳認錯了。」他慌慌張張想挪開她的小手,反而被擰得更緊。而且她嘟起了小嘴,好像生氣了。
「玩!玩!玩!」
絳攸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忽然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從後面響起。
「你打哪來的?叫什麼?為什麼欺負秀麗!」
「蘭!蘭!蘭!」
看到他的出現,秀麗的心情似乎好了起來。
「是靜蘭,小姐。」少年訂正道,表情居然緩和下來,並摸摸她的頭。
秀麗的小手便揮呀揮地向上抓住了那隻溫柔的手,笑得燦爛。
現在她的兩隻手都抓了玩伴,一臉滿足。
靜蘭冷冷地看了也被秀麗抓住的絳攸。絳攸這才想起來要回答他的問題:「我、我是新進的僕從,名喚李絳攸。那個、我也不明白小小姐為什麼要抓我,呃……」
李絳攸不是邵可胞弟黎深大人剛收養的義子嗎?為什麼會到這兒充侍僮?
靜蘭心中不免有疑,卻仍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他仔仔細細打量絳攸一陣,教絳攸怪不自在直冒冷汗。
打破了僵局的是爽朗的女聲。
「哎呀,看來我們秀麗很中意絳攸小弟你啊!」
靜蘭見她,低聲喊了「薔薇夫人。」略略行禮,卻被夫人捏住了臉,直叫他練習微笑。
「黎深大人的情婦!」絳攸心想,自己現在算不算上好運呢。
薔薇笑著坐了下來,並拿出了二胡。
「你們也都坐下吧。」
「我……」絳攸猶豫著,看看薔薇又望望秀麗,靜蘭掃了他一眼。
他只得陪坐。
薔薇嫣然一笑,邊調音邊對秀麗說:「秀麗,這位是絳攸哥哥唷!」
秀麗朝著他咧開嘴兒,「攸!攸!攸!」
她那天真爛漫的模樣,使他不禁也揚起唇來。
見她開懷,秀麗越發喜樂了。
此時二胡的音律也在空氣中蕩漾。
「劈啪劈啪劈啪劈啪劈啪」「嗚──嗚──嗚──」
「鳳珠你的栗子熟了。」「悠舜你的水開了。」
「喔,沒想到紅黎深的怒火這麼好用。」飛翔不由得讚嘆,再道:「這麼說來這還比他本人有用多了。」
「我難得和你有志一同。」歐陽玉道,「既然附帶了額外消遣,那麼被硬生揪來爬樹還得揹負偷窺狂之名,也算是有點價值了。」歐陽玉撫著自己略為灰塵的衣襟說,算是稍稍釋懷。
對於同儕們的消遣,某人完全充耳不聞,嘴裡直道:「可惡的絳攸,竟和我的秀麗靠得那麼近,啊──今天的小秀麗也好可愛,秀麗啊,叔叔在這兒!叔叔馬上就過去。」說著便要動作。
「你不是和邵可大人約定了訓練期結束前不得踏入一步嗎?」鳳珠毫不留情的潑了冷水。
聞言,黎深整個人瞬間凍結。
「飛翔,可以涼酒了。」鳳珠向旁說道。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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